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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的秋风在村庄的几十栋老屋旧瓦的上空吹拂；吹游着村子里仅有的几条弯窄的街巷；吹掠着村子南头那棵曲扭着树干的老刺槐；摇动着荫蔽着下面一户寻常人家的枝冠；满树泛黄的叶片无力的随风颤晃，等待着随时落入那守候了几十年的院子里。 院子街门破旧的门板仍像往常一样的关合着；院子里的锄头镐头铁掀仍斜靠东墙角上；院子中央的井台边，仍摆着那个每次从地里干完活回来洗漱用的铁盆；孩子骑玩的小车，仍停放在屋前窗户下的月季花旁；西墙的棚子里仍堆罗着从山上砍拾回来的柴草；东厢房的几个大缸里仍存贮着还未粉磨的粮食；屋墙上钉在砖缝间的木桩上，仍挂着那串火红的辣椒；扯在院子半空的绳子上，晾着的仍是那几件磨毛了边角的衣裤。 透过屋檐下的那扇早已脱了漆皮的窗户的玻璃，一个头发花白，形容黑瘦的老头儿，跪坐在火炕上，守在和自己辛辛苦苦操劳了一辈子的老婆儿身旁。 老婆儿静静的躺着，身上盖着那床盖了好多年的旧棉被，头下枕着那个枕了好多年的旧枕头。头发蓬乱，面容憔悴，气息细弱，神情僵滞。 炕下立着两个儿子和儿媳，衰伤的望着炕上的母亲。 “给你翻翻身儿吧，孩儿他妈？“老头儿柔声的问着老婆儿。 老婆儿干枯的嘴唇动了动，微开的口隙里传出一丝轻弱的声语“我想……起来靠会儿。” “好！我慢慢地扶你起来！”老头儿应着老婆儿。 老婆儿虚弱的没有一点的气力。躺在炕上已经是第七天了。这次的憋喘较以前严重，也比早先虚弱的多。大夫来检查的时候和老头嘱咐过了，状况大不如先前，要有所准备。老头心里也明白，毕竟六年多了。在六年前第一次到医院去，医生告诉他患的是肺癌时，他就知道老婆儿要走在前头了。那天他异常的悲痛，只是压制着没能让老婆儿察觉。 老头儿把身后罗叠在炕头的一角的被子递了出来，给了大儿子。自己挪到炕的里头，老婆儿的上身处，起身张开仍然坚实有力的臂膀，伸出两只粗糙僵化、屈曲变形的掌指，一手托住老婆儿的头颈，一手搂住老婆儿的脊背，跪在炕上，弓着身腰，柔着气力，慢慢地抱着平卧着的老婆儿。老婆儿虚弱的身子任凭着老头儿的托抬，棉软无力的头颈随着身子的晃动而上下颠摆。 “兴国！把被子给你妈垫在后面！”老头儿憋挺着劲力吩咐大儿子。 大儿子快速的把爹递过来的被子在妈的身后铺摆妥当。 老头小心翼翼地把老婆儿向后倚靠，用枕头垫好脖颈，将身子放得尽量的平实舒坦。 “这样行吗，他妈？“ “嗯！“老婆儿微弱的嗓音回应着。 她微微睁开一线眼缝，模糊的看见兴国、兴军、两个儿媳站在旁边。 “妈！”二儿子兴军喊了一声。他预感着妈今天要发生事情，他哽咽了，眼睛湿润了。兴国也觉得妈今天不同于往常，难过的也随着弟弟喊了一声“妈！” 两滴眼泪从老婆儿的眼角，沿着脸颊滑了下来。 两个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站在眼前，多少往事的辛酸和怜爱涌向了心间。自从有了他们的那一天起，在这个世上最疼爱的宝就是他们了。从刚出生时只会哇哇的啼哭，一口奶一口饭的喂；到后来拎着去街坊四邻家窜门，地下炕上的爬滚；从大了些满街满巷的玩跑，挨家挨户的寻找；到现在都成了家立了业，也都有了自己的妻儿老小；三十多年了，渴了，饿了，冷了，热了，高兴了，委屈了，受夸赞了，被欺辱了，都像一根绳索一样牵扯着她的心肠。时时惦记着，挂念着。小时候在眼前看着；大点了跟着屁股嘱咐；后来追着赶着唠叨；提着心，吊着胆，只盼着他们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现在都成人了，长得比自己还高还壮。眼下都和媳妇站在自己的跟前，也该知足了，也该放心了。 泪水不住的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以后…….都好好的……，妈不能……老念叨你们了……。待媳妇……都好点……。好好的……把孩子养大……，要比……我们养你们的时候……养的要好……。家里条件不好…….，你们…….从小……都跟着受罪了…….。”她嘴唇颤抖了几下。 儿子儿媳的眼泪跟着流了下来。 “妈！俺都会好好的，你就放心吧！俺都长大了，你为俺操心了一辈子了，怎么做人你也都把俺教会了，不用再惦记着俺了。现在俺都惦记着你呀，妈！你可一定得好好的啊！”兴军泪流满面，抑制不住的悲痛喷发了出来。他呜呜的哭着。兴国也擦抹着泉涌不止的泪水。 “都不让哭……，今天都不让哭……。”老婆儿停休了一会儿“都笑笑……，我……乐意……看你们笑……。” “兴军兴国！你妈不让你们哭，就都别哭了！都笑笑，让你妈高高兴兴的！都别哭了，笑笑！”老头儿噙着泪水，用父亲的语气要求着两个儿子。 “他妈！孩子都说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你就不用挂念着他们了。现在他们都挂念着你啊！你可得好好的，叫他们都别担心！“老头儿强挺出笑脸对老婆儿说”你把他们都养大了，他们都长的这么好，辛苦你这些年了。我替他们感谢你！也给我养了这么好的儿，“哽咽了一下”我也得感谢你呀！“泪水盖满了他那遍布着皱纹的脸膛，肯切深情的凝望着老婆儿。 老头儿和老婆儿一起走过了四十年了。刚结婚那时也是二十岁左右，比现在的两个儿子还小，比他们还青涩，还稚嫩。若说胜强过儿子们的地方，应是他们少时的家境更为清苦，早早的便担扛起了家里的活计。故而婚后的条件虽然很差，但都不曾抱怨，也不懂得抱怨。只知道有活就干，有力就出，有啥吃啥，有啥穿啥。不会挑挑捡捡，不会娇娇惯惯。住的不好就凑合着住，用的不好就将就着用。一天天的过下来，不久便有了兴国和兴军。自那时起，尽管日子依旧的拮据困窘，但有点好东西就先尽着孩子，毕竟自己已是当爹当妈的人了。后来，兴国兴军大了，上学了；再后来，毕业了，工作了；再后来找了对象，各自成了家；再后来，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当了父亲。这时的老头儿和老婆儿就老了，成了现在的样子，腰弓背驼，皱纹满面，肉老皮糙，花发满头。 四十年来，老婆儿一直体贴着老头儿，老头儿也一直疼爱着老婆儿。虽然日子过的艰辛疲累，虽然偶尔也会挤气争吵，但他们始终彼此坚守，不曾悔改。 六年前，老婆儿查出了癌症的那天，这个一辈子不懂得显露情感的乡村汉子，回到家里背着老婆儿，默默地流了一夜的眼泪。 老婆儿从泪流不止的眼缝里望着这个只有自己才最知解的老头儿。 “以后……别再……太……节省了……。孩子们……都大了……，都不差……你那点儿了……。你也老了……，为咱全家……你遭了……太多的罪了……。以后……得学着……自己照顾自己…….。这几年……我累赘你了……。真对不起。到最后……还得……你来侍候我……。一次次的……带我检查……给我治病……。谢谢你了……。“老婆轻声的呜咽着。 “孩儿他妈，说的远了。咱们是一家人。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们娘儿几个，为你们付出，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累，这都是我这个一家之主应尽的义务。只是我没什么大能耐，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也没给你的病治好，挺对不起你的。你就多谅解些吧！“老头儿压制不住了自己的悲痛，也呜呜的哭了起来。那凄哀的声音像利刃一般搅动着人的肺腑，让人不禁的跟随着悲伤。 兴国兴军和两个儿媳都抹拭着潸然的泪水。 “妈！爸！你们为了我们都受苦了！”兴军哭腔着说道。 “都……不哭了……，都笑笑…...，都……高高兴兴的……。”老婆儿微弱的声息时断时续“你……让我……靠会儿吧……。”她对老头儿说。 “嗯！好！好哇他妈！”老头儿连忙点着头。 他麻利的跪了起来，移到了炕头，靠在炕墙上，坐稳了姿势。兴国兴军和两个儿媳拥上前，轻手轻脚的把母亲挪扶到父亲怀里，盖好了被子。老头儿张开枯老的胳臂，用那双粗糙的手，轻柔的抱搂着偎依着自己的老婆儿。 “老婆子！你是我世界上最好的老婆子！”老头儿学着年轻人的语调，用自己从来没曾有过的方式，深情的，听起来也有些显得别扭的对着老婆儿的耳畔响声的说了一句。 枯瘦黑老的脸膛，带着笑颜凝望着怀中这个很多年前也曾是个年轻水灵的姑娘的老婆儿。泪水像流水般倾泻了下来，也滴在了老婆老皱的面颊上。 “玉枝！年轻的时候你跟我说‘勤勤肯肯的干，节节俭俭的过，好好的把孩子们养的壮壮实实的。等他们长大了，成家了，咱俩就这炕头一个那炕头一个，成天介哄孙子玩儿。‘现在孩子们都大了，成家了，孙子也有了，你得跟我两个一起哄啊！他们都稀罕你，我自己可照看不好哇！你一定得好好的！听见没！“ 老婆儿安详的依在老头儿怀里，苍老的颜面上残留着几行湿湿的泪痕。静静的，没有了一点的声息…… 撕心裂肺的老头儿不舍的用脸颊贴蹭着老婆的脸颊。悲恸的哭声沉甸甸的传向了屋外。 肆虐的秋风，不停的摇晃着老刺槐树的枝冠。凋零的枯叶雪片般纷纷的掉落下来，飘洒在这个以后只剩下老头一个人的农家院子里。 | 
发表于 2017-10-10 11:05:05
发表于 2017-10-10 16:59: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