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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抗战日记 ——谨以此文纪念祖父诞辰100周年 【艺为欢 根据回忆录整理 2017-12-18】
祖父易桂生,生于1917年,一个兄长、三个姐姐,1976年从公路局退休,2013年辞世,今天是他诞辰100周年纪念日。祖母邓润姑,生于1914年,于2008年仙逝,育有五子。
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祖父20岁。7月国民党开始征兵,当时通过抽签,祖父抽到头签,攸县一共10人,他们属“现(县)役”, 9月份,照完相,就开始踏上征程。当时祖父兄长并没有送,而是由姐夫银九帮他背着包袱,送到网岭,叮嘱祖父在外面要和气,和气生财,也没有说其它话,万般无奈,满脸愁云。当晚祖父在县城住一晚,第二天步行到醴陵阳三石火车站,坐火车到武昌,然后过河到汉口,训练几个月后,于元旦坐船到九江,再来到南昌,住了二、三晚,看无声电影。之后从南昌转到安徽、浙江、南京,编入国军60师357团3连1排。不久部队就开赴前线,当地群众组织游击队,用鱼篓装子弹,由军人带路,快到日本兵所在地时,群众停下,由士兵走前。在一山上,看到对面的村庄有一些马,国军就开始射击,鬼子看到这边有军队,就立即开火还击,士兵们躲在草丛中不敢妄动,顿时敌人子弹象暴雨般从四方八方盖过来。这时,连长喊话鼓励:“原来听说新兵不能打仗,现在看新兵打得好啊!”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士兵们有的躲在草堆里,有的躲在池塘里,鬼子并没有追,国军当时没有好武器,只能眼睁睁看着鬼子无法前进,只好后退。
有一天晚上,部队爬到黄金山上挖战壕,将身上的装备解下放在战壕中,天亮时,有四架敌机在空中盘旋,部队给每人发了一围巾网,将全身蒙上,这样敌机上发现不了就走了。不久又有一批坦克象牛一样冲过来,坦克过后,紧接着又是骑兵、步兵冲过来。敌人向部队所在的山上发动进攻,但这山很高,敌人只能对着另一座矮点的小山进攻,一直打到下午。山脚下鬼子正戴着望远镜四周环视,并往上爬,看着敌人上来了,祖父心急如焚,端着枪(一排只有五粒子弹),打两粒子弹后就会被“烟子”吃紧就扳不动了,也上不了子弹,只好去拔刺刀,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但刺刀盒子被折弯了也抽不出来,心里更是紧张,只好端着枪迅速后退,可慌不择路、不小心从山上一直滚了下去,在山脚望见另一山的对面有人在摇旗,原来是自己的部队,祖父终于突出了敌人的包围,回到了队伍中。
从2月上火线,一直打到5月,祖父患了疟疾、病倒了,部队往前走了,但祖父骨头里非常冷,一直蜷缩着身子,全身发抖,空荡荡的山上只留下了他昏迷中一个人,但早已生死度外的祖父哪知道怕鬼,只是非常干渴,只好喝自己的尿解渴。第二天早上下山,才知自己已经完全掉队了。一路步履维艰,终于来到了一村庄,可村庄所有人因为躲日本鬼子而全跑光了,晚上找到一户人家住下来。第二天天亮时,祖父仍然还在昏迷中,这时有部队派了单架来接送到后方,一路上由保甲时由单架、时由土车轮流接送。祖父睡在单架上,迷迷糊糊中听见一老头讲攸县话(但忘记内容),一直跟着自己,一直送到江西婺源县39后防医院,他已完全晕过去了。
在医院住了约半个月后,才慢慢清醒过来,也才知道自己到了医院,该医院有几千人,一日两餐,早上9点多吃饭,下午四点半时吃饭,饭后可到处走走养病。在医院住了一年多,病好后,想回家,向医院事务长请假,医院中湖南人多,大家都帮忙求情才请到了半个月假。祖父从江西一路只知道朝湖南方向走,到达萍乡先锋镇,在一伙铺吃饭,一领壮丁的105师的军人,看着穿红十字大衣的祖父,问他:“伙计,你出来办了手续没有?”,祖父回答办了,并拿假条给他看,上面只有半个月假,但已经走了20多日了,假已经过期了。他又说:“伙计,不要回去了,你假过期了,到我们部队去。”原来他们部队是往前方送子弹、粮食、压车,在后方领壮丁。他将祖父带到了105师中,在这里又干了一年。后来部队安排祖父去湖南衡阳领壮丁,他祖父心里非常高兴:终于可以回家了!到达江西丰城坐船,来到吉安下船,在船上睡地铺,但人又病倒了、高烧不退,当时身上有六、七十元钱,而衣服没有口袋,钱就放在帽子中,睡觉时,没想到帽子脱掉在一边了,晚上起床解手时,才发现:钱已经被人偷走了!住了四五天,连长是湖南人,看到祖父几天不能吃饭、又不能走,就对他说:“你骑我的马走,枪由勤务兵拿”,祖父刚上马,却从马上滚下来。连长看其情况不对,就叮嘱祖父跟着部队走,否则后来会有被砍头的危险,祖父只好在后面跟着前进,但很快又掉队了,并且已经掉了数里路远。
祖父一个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感觉四处的风景越走越象是自己家乡,看到山上有一大樟树,就打算在树边休息一下。来到山上,发现山上有一寺庙,里面有一老妇,她看见祖父这种情况,就盛了一大碗饭,里面有黄瓜、细粉,祖父当时根本不想吃,但老妇劝他一定要吃,祖父只好吃了,她也详细问祖父情况:什么时候出来的?家里还有什么人?这时另一卷着头巾的老头建议祖父跪下问菩萨,看怎样能回老家。祖父跪下抽了签,老头解签称:回去还是没问题,但不要走大路,只能走小路,还要换装。祖父只好将身上的军装脱下,老头让祖父穿上和尚的破袈裟,还拿了一条裤、一个斗笠。一路上,总会有热心人问祖父吃饭了没有,因为是逃兵,不敢多言,更不敢留宿。有一天,到达一地方时,一单身老头出去打虾了,有人建议祖父与这老头睡,祖父也只好睡在这老头床上,老头回来后,可能是聋子哑吧,也不问祖父任何话,睡一夜没讲一句话。
后来祖父一个人继续翻山越岭,一路流浪,累了困了随便在那里休息一下。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一名三四十岁的砍柴人,就问他:“伙计,湖南怎么走?”砍柴人回答正是这条路,但要翻过一岭,并要他等一下,然后亲自送祖父过该岭,没想到该山岭竟有几十里路远,从早上9点一直走到傍晚,砍柴人回去了,还再三叮嘱祖父不要走杂路,黑暗中祖父一个人就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中徒步前行,天下起了雨,幸亏有一斗笠可遮雨,走到深夜还一直没走出这深山,无奈又在这山上呆了一晚,第二天早上终于翻过山,没想到这边就是攸县酒埠江!有一人拦住祖父,问他从哪里来?去哪里?祖父老老实实告诉了他情况,旁边一名很高瘦的老妇问: “你是哪里人?” “攸县丫江桥的。” “丫江桥哪里?” “仙石的。” “仙石哪里?” “樟树下。” “你认识延七娘吗?” 祖父兴奋地告诉她:延七娘是就我家一织布的邻居!可当时祖父并没有反问她是怎么认识延七娘的。回家后,祖父也曾多次问过延七娘,但延七娘根本不认识这老妇。这老妇看到是熟人的邻居,就劝阻那男的不要拦祖父,也嘱托祖父不要走大路,要走小路。
约走了半里路,有一船长在船上向祖父招手,要他赶紧上船。祖父心里非常紧张,生怕被拦,但船长驾船冲过来,赶紧接祖父上了船。在船上,船长盛了一大碗饭给祖父吃,但祖父因病,根本不想吃,但船长警告他不吃饭怎么能逃难?原来,这船长也有一儿子在当兵!他向祖父打听他儿子的情况,眼泪直流,但祖父无法知道他儿子的消息。船长又问他准备从哪里上岸,祖父告诉他从新市大漠观(祖父小时候担“烟子”时到过狮子岩,听说过大漠观),船长一直把祖父送到子売岭,在子壳岭上又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祖父从曹家冲出来,遇到一木匠,问: “去网金铺怎样走?” “你是哪里的?” “樟树下的。” “你认得银九木匠不?” “银九就是我姐夫!” 木匠一听非常激动,赶紧带祖父到家里吃饭,并称下山就是网金铺,祖父一听这里是网金铺,更是激动万分,“终于快到家了!”,他顾不了那么多,饭也没吃,就动身走。终于发现这里的一切那么熟悉:江边那颗小时候念书时的古樟!真的快到家了!一直绕着江从石泥头上,看到连二老倌,赶紧招呼,可连二老人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味大声哭,直接问祖父是否看见他儿子松宝,原来他儿子也当兵多年未有音信!回到家,家族人从四面八方都赶来了,堂兄柏十不停地说:“好,你的任务完成了!”这时离当年出家门已经过去好四、五年了。
几年后,鬼子投降了,祖父到了公路上凭苦力做事,直到76年因身患病而退休在家。
悠悠往事,记载多少历史沉浮,印记多少人生辛酸。在祖父诞辰100周年的日子里,谨以此文怀念天堂中的祖父、祖母……
[作者:易威环,字大斌,笔名艺为欢,湖南科技职业学院软件教师,民革湖南省委理论研究委员会委员,株洲市作家协会会员,株洲易氏联谊会秘书长,湖南君度信息科技系统架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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