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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9 10: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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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片成片的阴云挤满了天空,雨滴稀稀落落。屋内,圆桌上亮着一盏小台灯,微弱的橘色的灯光堪堪照的清桌面。他在小本子上写着些细琐的事项,笔划过纸发出沙沙声。我没有偷看别人日记的恶行。只因为他总是坐在正对我的那边,桌面除了他用来写这些东西的小本外就没有其他物品,从我的位置稍不注意就会瞟到一些。不过,我所知道的事项其实也算不上隐私。只要和他一同居住在东陆屋,那些东西哪怕没有从小本上看到,你也会在平日里了解到。他记得毫无规律,有时连着几天都会在小本上写一点,有时又会隔个几天写,更有一次一连着一整个星期都没有动笔。至于内容,我大体上不知道,毕竟我也只是偶然间一瞥。相比于刚搬进东陆屋,他回来的时间早了一些,看上去也没有之前的劳累和疲倦,写的字也是更辨认得清。
笔停了,躺在小本的中缝里。他仰着头,定定地望着我。我赶忙把视线从桌面上移开,在屋子里为我的眼睛四处寻找着栖息之地。虽然我并没有看他在小本上写的内容——我的确是在看他写,但没有去刻意地去记住他写的具体是什么——但还是得有所作为,不然极有可能会被当作窥探他人秘密的小偷。在屋子里巡视一番后,我突生一股举目无亲的悲怆感,偌大的屋子竟没有我的眼睛的立锥之地。迫不得已,我偷偷地将眼睛一斜,瞥见他依然盯着我,我又急忙把眼睛摆正回来。再一瞥,我停留的稍久一些,他的眼睛怔怔地凝着,没有一点生气,我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感伤。我慢慢地回过眼来看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分明写满了茫然,一动不动的眼睛也映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循着他的视线,我也望着屋外。沉默的我们在屋内听着外面雨水敲响小塘水面的鼓声,听着按动叶片的琴键声,听着拨动电线的弦音......半晌,我有些倦了。对于他究竟在思索着什么,我已经没了兴致,合上眼,我沉沉睡去。
一夜雨过,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沁香,暗沉的墨绿的叶被精雕剔亮成了华美的翡翠。一抹晨曦绕过山,落脚在东陆屋,映得东陆屋熠熠生辉。老头早早地拄着木杖散步回来,仰躺在椅子上,看着山上渐散的雾气,哼着小曲儿,好不惬意。屋内,他也是早早地从床上爬起,背对着我,拿着一本没有封面的书在读,不时还会露出浅浅的微笑。“叮叮叮”一阵响声后,我听见他说,嗯嗯,好的,我马上到。随后就一溜烟从屋子里跑出去,在楼道里爆发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得老头猛地站了起来。等到他冲出院子,老头才回过神来,慢慢地躺了回去,半哼半唱着。按惯例,再躺个小半个早晨,老头才会去打理院子里的草木。在这个时候,我竟找不到什么用来消遣的事情可做,东陆屋就像是被拍下的照片看不出变化。我没有先例可循。我不禁有些想那个离家游学的家伙,有她在的话,我几乎免不了吃些苦头,可是至少是不会像现在一样无所适从。老头打理花木的技术应该算的上是不错的,院子里的这些家伙从我来到东陆屋起,它们就一直活在现在,尤其是院子里那棵合欢树,少说也有二十年的光景。
“哒”“哒”老头起身亦步亦趋地走向那棵合欢树。老头拄着木杖立在树下,站得笔直,用手轻轻地摩挲着。透过合欢树的日光映照在老头子的脸上,眼角随着树叶晃动闪着光。一阵风拂过,老头子双脚颤颤巍巍,额头冒着虚汗,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老头子费力地想要回到躺椅那边,一步一步走得分外艰难。这时,外出的男孩回来了。他快步向前,一把扶着老头子,一步一步地往回走。等到老头子顺利躺在椅子上,老头子开口问道:“孩子,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好一点的拐杖。”他笑着说:“该不该换一个好一点的拐杖我不知道,但是倾注了全部感情的物件我舍不得让它蒙尘啊。”老头子看着他,侧着身子蜷缩成一团,呜呜呜的放声哭了出来,像一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脸上的眼泪被擦干了又流了下来。他给老头子盖上了毯子,轻轻地抚摸着老头子的背脊。老头子强忍着哭泣,招呼着让男孩去拿些点心和茶水。男孩轻轻拍了拍就进屋了,老头子这才毫不掩饰地哭的更大声。等到他端着热茶和糕饼出来时,老头子靠着椅背,情绪已经安定下来了,只不过眼角依然泛红。男孩坐定,递给老头子热气腾腾的茶水,自己也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他们俩就着点心和茶水,闲谈了起来,我在楼上听的真切。
“我有没有吓到你,七老八十的人了,还哭成这样,哈哈。”
“说不惊讶那是假的,只不过能哭出来其实也是不错,总好过藏着掖着憋出病来。”
“是啊,得有几十年没哭过了。”
......
  沉默一阵后,老头子开口问道:“今天不是休息吗,你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咋了,出事了?”
“没什么事情,就是单位突然派了工作,其他人又没在,我就顶上去了。”
......
“院子里那棵合欢树得有些年头吧。”他的眼睛在院子里四处张望着,突然停在了院子低洼的一角。
老头抬眼看了看,顺势躺下,思念的气息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过了会儿,才慢慢开口:“四十七年。”
“那棵树啊,结婚那年和我爱人种下的。我们俩逛花卉市场一眼就相中了它,手指粗细,半人高,零零散散的几片叶子。我爱人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要我也跟着学。她找了些好养活的让我练练手。我就随便弄弄,大半都死了。她就气呼呼地数落我。”
“呐,就在那棵树旁边,她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我就骂。”老头子用手撑着椅子的边直起身,指着院脚的合欢树。
“最好笑的是,她一激动,噗的一下踩进放在脚边的水壶里。可惜没给拍下来。”老头子咧嘴笑着,空着的手拍打着大腿。
老头笑着笑着,脸上就没了光彩。
看着老头子,他愣住了,不敢再出声,也不敢有所动作
......
“她走了,没来得及看到我们的孙女。我也没来的及见她最后一面。我只恨自己不争气。”老头子紧握拳头狠狠地砸着自己的腿。
他连忙拉住老头子的手。
“那天,她照常出去散步,过了好久都没见她回来。我正打算出门,屋子里的电话响了,是她的号码。接通电话,里面传来陌生的声音——问我是机主的家属吗,让我去医院一趟——我抄起木杖,火急火燎地往医院赶。在医院急救室门前,医生告诉我,她走了。我脑袋一阵眩晕,胸口像是被重重地捶了一下,双腿一软,倒在地上。他们把我扶到椅子上坐下,望着他们,我感觉他们就像幻影一样。”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的记忆就好像缺失了一块,我根本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一天清晨,我鬼使神差地拄着木杖朝着合欢树走去,树下放着她用来浇水的水壶,凹下去一小块的水壶。一抬头,我看到了她气鼓鼓地指着我骂。我猛地扑上去想要抱住她,结果重重地磕在树上,额头上立马起了个包。我捂着头,心里委屈啊。坐在树下就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包也没有多痛,可我就是哭得停不下来。”
老头子说完,眼神柔柔地钉在那棵合欢树上。他坐在一旁,和老头子就这么看着合欢树出神。他们俩都有各自思索的东西。老头子睹物思人,但他也跟着发呆,究竟在想着什么,我不得而知。东陆屋里,一老一少怔怔出神,仿佛被美杜莎石化的雕像,死寂的身体透露出强烈的情感。
......
许久,老头子先回过神来,望着一旁也怔怔出神的孩子,老头子脸上浮上一抹好奇的影子。老头子就这么看着,直到他也回过神来,两人相视一笑,老头子的笑容还在脸上挂着,他的脸上早就没有了一丝生气,颓唐不已。
“孩子,你在忧虑什么呢。”老头子慈祥的眼神像一张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着沉寂的他。
“我忙得顾前不顾后,我这头发就像路边柳絮似的,风一吹就大片大片的飘落。要不了多久,我怕是就要成秃子了。”他满脸无奈地回道。
“恐怕,不单单因为这个吧。”老头子摆正脑袋,端坐在椅子上,眼睛微眯,脸上挂满了狡黠的笑意。
“说出来总好过藏着掖着憋出病来,这不是你说的。”
“是啊,没错,确实是这样的。”他频频点头。像是压在胸口的巨石突然被搬开一样,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娓娓道来:“我呢,刚毕业出来工作,单位不错,工资也够看,周末还可以闲下来看看书,大家都觉得我过的不错,我也这样认为。可是,每次回来的路上,我都会想,离开东陆屋,翻过山,山的另一边到底有什么?呆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过下去,真的就很好吗?我在想,是不是我太软弱了,每到深夜,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我害怕天亮,天一亮我就不再是我自己。我害怕极了,甚至想要就在深夜死去。在梦里,我时常猛地死掉,没有痛觉,我的灵魂从死去的身体里飘出来,立在床前。我站在一旁看着同学悲痛的哀叹,上司扼腕叹息,我的心里有了一丝慰藉。直到,我的父母来到我的床前,母亲哭到悲天抢地,眼泪簌簌地流个不停,眼睛红肿;父亲泛着泪光抱着摇摇欲坠的母亲,咬着牙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颤抖着说,没事的,没事的。等到母亲哭晕过去,他把母亲扶到隔间的床上,在门口啜泣,没过一会,哭声愈来愈大。我满以为我已经死去,停止跳动的心脏不会感受到痛楚,但胸口剧烈的绞痛传遍全身,我勾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出气,额头冒着汗,几乎就要倒下。那一刻,我发觉和死相比,活着的人的痛苦是多么深切。”
“可是,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样的梦,就一遍一遍地体味这样的苦楚。我分明不想死,更不愿我的父母为我哭泣,可却总是免不了再做这样的梦。到后来,我习惯了这样的梦,父母的哭泣也再打动不了我。今天,母亲打来电话,她一开口,我的胸口就和梦里一样无与伦比的痛。我强忍着跟她说我一切都好,等到手机里她的声音完全散去,我的眼泪像泄洪的水闸一样,淋湿了我的衣服。”
“我明明不喜欢这里的工作,我在这里过的一点也不顺心,可我却不能像以前一样扑到他们的怀里放开了哭,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要怎样做了。我甚至都不敢哭出声来,怕他们像小时候他们找到在角落里痛哭的我一样循着哭声找到我。”
“呜呜呜......”望着俯在自己腿上啜泣的孩子,老头子轻轻地拍打着他一颤一颤的肩膀。老人干涸后的眼角像龟裂的大地一样,面目全非,述说着深沉的悲伤;呼啸的山风合着孩子的呜呜声奏响难言的孤独。初秋的日光依旧带着几分灼热,院子里的老家伙们一个个蔫头耷脑,屋檐下的一老一少各自发着呆,东陆屋里万籁俱寂。我听见了他们俩的心跳声,一个是初学鼓手胡乱击打的嘭嘭的鼓声,一个是檐下清风抚响的铃音。
夜晚从山的那边一直伸展到我们的这边,像蛛网一样笼罩着天空,给星月留下独属的空隙。他在暮色降临前外出,老头子早早休息,屋檐下只留下散发着孤寂气息的椅子。透过帘子留下的缝隙,房间里一片漆黑,我断定他还没有从外面回来。空荡的房间不住地从里面溢出孤零零的寂静,这满满当当的孤独和着星月的光芒被风吹进房间又被吸回外面。我就像是在冬日里呼吸的鼻尖,来来回回地忍受着寒冷的气息。我暗自思忖着他和老头子今天稚童般的行径,实在寻不出违和感的源头。就像是雨后晃动的树一样,我的心里止不住地落下了一滴滴难以说明的水滴,溅起一层层悸动的波纹。我试图揪出这股作祟的情绪的始作俑者:几年前我落脚在东陆屋。那时,房间的主人还是那家伙,她还没离家游学。每天清晨,她就会使用粗暴的手段,让我从睡梦中吃痛醒来。我总是免不了每天和她争斗一番,只不过我从未占到一丁点儿的上风而已。然后就是看着她在房间里,院子里,像一个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我瞧不上她这些痴痴傻傻的行为,可我并未出声制止她。毕竟,免费的独享的马戏团演出,不仅在东陆屋是独一份,在其它地方也是难得一见。而后,这家伙跟随父母离开东陆屋。离开那天,房间里的东西几乎被搬空。老头子把房间挂出去,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租住。那段日子里,就像是被搬空的房间一样,我的心里多了许多的空间,仿佛可以放下无穷尽的情绪。看着院子里这些每天被老头子摆弄的老家伙们,我不禁有些自豪,和它们相比,我无疑更加自由。后来,东陆屋终于有了第一位租客。初见时,我的心一阵一阵地止不住地狂跳,我虽然和她有着明显的不同,就像是我和那些老家伙一样明显。但我相信,我和那群老家伙是不一样,他们被老头子摆弄得不敢言语。而我却不是。被那家伙作弄,我是小兄弟结盟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就这样,我陷入了对她的无尽的爱意,直至这股过分浓烈的爱意......
我回过头来,他在路灯下走着,从我这里看去,他走的慢,灯下的影子就像是冬日里树上零星的几片树叶一样,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失去了生气。那年轻有力的双脚也好像撑不住失去灵魂的肉体,和老头子需要木杖拄着行走一样,他或许也需要什么东西来支撑着走回来。
等到他回到房间,圆桌上又铺上了小本,借着微弱的灯光,我大致看清了他写的东西:
今天,心情复杂。
我好像发现了房东藏在心底的一些秘密。我没敢过多地问,怕引得他的伤心和反感。再说说我自己,工作一如既往,我根本就不想,一点儿也不想去回忆它,只是我越来越不想去了。今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因为已经下了一晚上的雨的原因,整个世界就像是新的一样。我立马爬起来找了一本书读了起来,感觉是真的棒极了。可是呢,经理的一通电话就把我从这样的生活里强行拖拽了出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别的地方去看一看,或者能够有点自己的时间看一看书,随便干什么都行。
总之,我想要自己的时间。
他写完后,用手支着下巴,合上眼睛,脸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丝期待。
6
“砰砰砰”楼道里一阵声响。他最近几乎就像是在田径赛场的运动员一样,每当房间里的发令枪——叮叮叮的响起——他就在房间里一阵忙活,披上外套,抓起背包就从房间里冲出,几乎一致地在院门前就背好背包,再一溜烟地在路上跑出长长的影子,他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就是他匆忙的印证。
老头子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早起去散步了。他只在晌午后会在檐下的躺椅上,眯着眼望着院里的老家伙。
我等到他飞奔着离开院子,也就懒得睁眼,仅仅是做着梦。也不能算是梦,我总是在里面加一些自己的想法。就算作是不一样的思考。
那天过后,我的心就像是绝峭的山谷里的风,东陆屋里越是安静,我的心就越是躁动。我一直在寻找那股无名的悸动,也不一定是悸动,它就像是一个谜语,我的心里貌似感知到了它的谜底的轮廓,可是并不能分辨出究竟是什么。我又从头开始思索,在旁观老头子和他的稚童的行径后,我感到了一阵一阵的缺失感。对,缺失感,这是之前一直不能描述这样的情感。按我自己的想法来看,我是并不缺少什么的。要真说会有缺失感,那估计就是那家伙离开东陆屋了。虽然不想承认,那家伙离开后,东陆屋的日子就变得乏善可陈,院子里的老家伙们不声不响,仿佛死物。老头子就更像是个被放在东陆屋的时而咯吱作响的老旧摆钟,我只有依靠屋外天空中翻涌的云层,才能断定自己没有被静止在某一时刻。我开始期待着会有电话打进东陆屋,期待电话里会传来有人租房的消息,期待着会有人来向这摊死水里投入一颗石子。就这样,我期待着东陆屋会被激起涟漪。
院子角落里的合欢树倚了倚身子,一缕不知所起的清冷的凉风飘然而至。这一小缕的凉风愣生生地扎进这被夏末的余热蒸煮的正午的初秋,它循着看着乱麻麻但却条理分明的热气的纹路,解开了夏姑娘身上最后的薄纱。它来到我面前,斜瞥了我一眼,不做片刻停留就悠然离去。斜瞥的那一眼是如此熟悉,它走得飞快,我来不及看清它的面容。可我也无需看清它的面容,仅凭与它对视的一眼,那种不言自明的情绪就在我的脑海里一点一点地凝实。凝实成的竟是她那装不下委屈和哀怨的的眉眼。正如它剥开余热的壳子一样,它的清冷也揭开我那混沌的燥热的奇怪的伪装。我就像是莽撞的飞虫一头扎进了编织起来的蛛网,分明知道自己与她的区别就和院子里的老家伙们和自己的区别一样,却依然奋不顾身地向着她奔去。
比不得前些日子,哪怕是正午,今天也免不了有了些许凉意。不过,转凉的天气不在我的考虑范围,或者说,考不考虑又有什么意义呢。天气越凉,院子里的老家伙们就越沉默,安静得像一块块规规整整的墓碑,它们这样和占据帘子先生住所的那位几乎别无二致。倘若它们从一而终地沉默,我坚信它们不会被我如此诟病。而屋子里的人呢,他们给自己加上厚实暖和的衣裳,窝在房间里,完全不会顾及到旁人的想法。就比如说,他们从不会给我加上一丁点儿的能够辟寒的随便什么东西。他们似乎故意忽略了我的存在。那些跟你一样循规蹈矩地生活着的家伙,它们从来不与你有过多的交流,甚至没有交流。而那些时常对着你倾述忧虑的家伙,却又从不体会你的苦楚,甚至忽略你的存在。这样的处境任谁身处其中,他都会变得敏感的吧。我变得有些伤心了,这样的伤心啊,就好比是房间外的明艳温暖,房间里昏暗阴冷,而我身处其间,有些不知所措。
风渐渐大了起来,日光的热似乎暖不了这一阵一阵的凉风。盖着小被,躺在椅子上的老头子也被这股凉风请回了屋子。院子里是彻底没了生气,安静得能听得见我身体发抖的声响。这样的场景我并非没有见过,只是今年来得早了些。以往,只有在大雪纷飞,大家窝在房间里,屋外被厚厚的雪完完整整地染上纯白色的时候,院子里才会一片死寂。老头子的孙女在家却又是另外的情况:那家伙趁着老头子一众大人忙碌,裹着围巾就冲到院子里,一边转着不规整的圈,一边东倒西歪地前进。大红色的围巾对雪花就像是有奇怪的吸引力一样,她晃一会就要停下来,掸落了一层一层的雪花。等她玩得正起劲,屋子里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声音。听到屋子的声音,那家伙就像是放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就蔫下去,低着头向屋子里走去。从我这看上去,那家伙就像是顶着个南瓜灯笼,走一步,脑袋就往左边摆一下,再走一步,就向右边晃一下,就这样一直到我看不到。那家伙明显就不是个随便就放弃的主。等屋子里其他人没在注意她,她又会像是突然放开的被拉长的橡皮筋一样,一股脑地冲到院子里。那家伙仰着头,用她那泛着高原红的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庞去接那些落下的雪花,没过一会,她那脸上供奉着的鼻子神就会降下晶莹剔透的仙家之物。她不管不顾地顶着它们玩起雪来。她很快就堆起一只公鸡,嗯,小兔,应该就是兔子吧,毕竟鸡没有四条腿,那个被放在脑袋上的应该是耳朵,我第一眼看成了鸡冠。她又堆了一些其他的非生命体——我实在是分辨不出来它们都是些什么。正当我鉴赏她的大作时,她拿起扫帚,抡了个半圈,那些非生命体,或是拦腰斩断,或是去头断首,面目全非。或许是侠客之气油然而发,她提起她的扫帚就来了一段不知师出何门的武艺,院子里的树被打的招架不住,纷纷躬身告饶,落下了成片成片的积雪。她大受鼓舞,一把扫帚用得是得心应手。先是在院门的空旷处,成套的招式虎虎生风。许是师父讲过武学一途,武功再如何精进,若不经一番施展,也是徒劳。她自觉功夫已至化境,便只身闯入那平时爷爷严令她靠近的禁忌之处。突然进入就连爷爷讳莫如深的地方,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恐怖之处,就沉下心来,尽情地施展她的一番武艺。“嘭”的一声,她愣神一会。自知闯了大祸,就丢下扫帚,往屋子里跑去。迎面撞上出来查看的老头子,看到小妮子一脸慌张的神色,老头子已经有了几分肯定。老头子问道:“院子里是来了松鼠么,把那些盆盆罐罐翻得响?”那家伙松了口气,立马换上一张笑脸回道:“是呀是呀,好大一只松鼠,吓了我一跳呢。”老头子帮着拍了拍围巾上的雪花,又问道:“是家里的松鼠还是外面的松鼠哩?”小妮子一脸好奇眼睛睁得老大,反问道:“爷爷,咱们家里面还有自己养的松鼠吗?”老头子指着红围巾哈哈笑道:“喏,红尾巴的大松鼠,哈哈哈!”她脸涨红,头也不回地往屋子里跑去,老头子一边笑着,一边慢慢地也往屋子里走去。雪很大,老头子头上顷刻间变得白了,可上去却年轻了不少。再过一会,老头子要走进屋子,院子里爷孙俩的脚印也会被新雪覆盖,整个院子也会变回原样。唯一不同的是,我见证了一场不属于我的温情时刻,就像是喝了味道极好的酒,等到酒醒以后,只剩下满口的苦涩。
越来越冷了,我的身体还有些太阳的余温,可我依旧是止不住的打颤。应该是天气转凉的缘故,我愈来愈渴望一个蜷缩着倚靠的伴侣,和人们同他们的床铺抱团取暖一样。至于像院子里的那帮家伙那样,我显然是瞧不上的,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和它们划清了界限。它们无非是和我同在屋檐下才会引得我的一些关注而已,我与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两面,这在不知道有多早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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