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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年月,有些人享改革开放的福,腰包鼓了,腰杆硬了,口气粗了,但精神上却还保留着祖宗八代的遗风：活着怕死，死了又怕在阴间遭罪，怎么也过得不踏实。所以许多有钱人活着就在忙乎死后的事，算计着到阎王爷跟前也要攀个我高你低，活个逍遥自在。难怪有人说，这年月，死人的生意比活人的生意还好做，还红火，还有赚头。这使我想起刘知秋，顺便记下他的一些故事，以飨读者。 刘知秋是个端公，也做有死人的生意，活得也挺风光。在他没死之前，曾是咱们潼城有眉日眼的角色。这么跟你说吧，在那个时代的潼城，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到两三岁的小孩，要说不知道县长大人姓啥名谁的大有人在，但要说不知道刘知秋，除非他不是土里生土里长的潼城人。 刘知秋死在五十多岁上头，据老一辈人说，刘知秋操端公生计靠装神弄鬼耍嘴皮子混吃混喝就有四十来年。人们都说，刘知秋可不简单：他能算人的前程后世断人的生死祸福；能帮人消三十六路灾魔助人度七十二道劫难。为此，刘知秋在潼城地界还混得了“刘神仙”的口碑。 然而就这么一个光辉灿烂的人物，到底还是死了，而且死得年轻，甚至死得有点滑稽。也许一切倒印证了那句俗话：“会水的人死在水里头，捉鬼的人死在鬼手头”。 知道刘知秋的人都说，刘知秋哪儿都好，就是贪心太重。每次做法事，他用的礼祭物品都十分奢侈，做完法事又一定囊括所有的祭品据为己有，还美其名曰：“替主人消灾”；收取的费用也极高。因此在潼城地界，请得动且敢于请刘知秋出山的，也一定是些非富即贵拿钱不当回事的角色。 刘知秋死在丙子年上头。话说那年冬天，潼城方垭镇的胡百万到阎王爷那里报道去了。胡百万原名胡德芳，早先不过捡破烂为生，四十多岁时时来运转，靠养鸽子起家，是潼城近郊出名的暴发户之一。到他五十岁那年，好事者就传闻其家产已超过百万，于是落得一个绰号“胡百万”。 胡百万有钱，但他也怕死，因而十分迷信，没事儿就爱求个签问个神。这当中他最信任刘知秋：都说胡百万吝啬，那么有钱，还从来都是一个铜子儿掰成两个使，但他在刘知秋面前却从来都是挺大方，每次请刘知秋，不在他身上花个千儿八百不会罢休。 临到死之前，胡百万还特意叮嘱他儿子媳妇：“不管花多少钱，千万得让刘知秋给我选个好日子安埋，还要请他给我做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超度我到阴间过点好日子。”胡百万的儿子媳妇们也挺孝顺，自然不敢怠慢：老头子两脚一蹬两眼一闭刚断气，他们就连更半夜派人去请刘知秋。刘知秋当然乐意效劳。那年月，只要肯出钱，杀人放火的事都有人干，何况哄死人不填命。 事情就发生在刘知秋为胡百万做道场的第一天晚上。那天，主人特别地招待他，酒酒菜菜弄了一大桌，为的只是刘知秋把“工作”做得仔细点稳妥点周全点，免得胡百万在阴曹地府受委屈。一顿饭又吃又喝又是海阔天空地吹牛，折腾好几个小时。刘知秋想起要回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二点。 刘知秋自出道以来就自立规矩：只要离家不超过二十里，无论多晚，都绝不在外过夜。所以尽管主人生拉硬扯要留刘知秋住下来，他还是把他做法事的行当收拾在一个跟随他几十年的小背筐儿里，定要往家里赶。 因为有上弦月，那时候到处还算明朗，刘知秋嫌麻烦，连主人给准备的马灯也没拿。可能是多喝了几口烧酒，也可能是实在太累，反正那一晚，刘知秋觉得背上的背筐儿特别地重。出得胡百万的家，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刘知秋就累得受不了。 于是停下来歇息，顺便兀自烧了一棒叶子烟。那叶子烟劲头足，害得他这个老烟枪也不得不一边吸一边咳嗽，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待到不咳嗽了，刘知秋的烟瘾也过足了，精神也来了。 然而，当刘知秋站起身来，打算憋足劲儿一口气走到家时，一挪步，背后不远处却突然传来“嚓嚓嚓……”的声音，好象有人尾随于后。 这可把刘知秋吓惨了，他以为遇上了“棒老二”，要打劫。心头一慌，不敢走了，只等后面的人上来，他就缴械投降：在这荒山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好歹要落个人生平安。 可是，他一停下来，背后“嚓嚓嚓……”的声音也跟着没有了。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刘知秋的胆子稍微壮大一点儿，他慢慢地回过头去，想探个究竟：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树梢儿在月亮的微光下丛丛簇簇地摇晃。 刘知秋蹦蹦乱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暗自高兴：原来自己吓自己。于是又往前走。哪知道，他刚一动步，背后不远处“嚓嚓嚓……”的声音又响起，跟人的脚步声没有多大区别。 恐惧在一刹那间又占据了刘知秋的心，他不得不战战兢兢地停下来，而背后“嚓嚓嚓……”的声音，竟也停止了。 刘知秋站在那里，前不得前退不得退，犹犹豫豫等了一棒烟的功夫，也一直没有声响。他便又壮着胆子回头探望，还是没人。 他纳闷啦，屏住气息，侧着耳朵，凝神细听。除了自己又粗又急的喘气声和叮叮咚咚的心跳，的的确确没有别的动静。 刘知秋于是怀疑自己真的遇上了鬼。都说久走夜路终究要遇到鬼，他刘知秋走了四十几年的夜路都平安无事，难道今儿个真的给鬼撞上啦。 他拿出法器。实际上，在拜师之时，他自己也不大相信这么个破玩意儿真的能驱鬼除魔，但几十年来，他也不知道靠着这套行当，耍把戏一般挣了多少钱，而又有多少人对他的这套行当顶礼膜拜过，以至于他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就毫不怀疑他的这套行当真的有着无限的魔力。 令他泄气的是，那天晚上，他的法器竟不能奏效。因为不管他把法器怎么摆弄，把咒语怎么念，反正只要他动脚一开步往前走，背后不远处“嚓嚓嚓……”的声音就一定跟着响起；只要他一停下来，那“嚓嚓嚓……”的声音就跟着没了。 刘知秋简直害怕到了极点，于是小跑起来。谁知道，背后不远处“嚓嚓嚓……”的声音也跟着急起，好象有人从后面猛烈地追了上来。 刘知秋越急越害怕，就加快地跑。背后不远处“嚓嚓嚓……”的声音也加快地跟上来。刘知秋就只有跑得更快…… 终于到家，刘知秋已经面无血色，眼如萤灯。 他把背筐往地上一扔，连连高呼：“有鬼，有鬼哪……”。刘知秋的老婆黄翠花本来早已睡了，听见动静，点灯出来，仔细搜索一番后，发现刘知秋背的背筐上不知被谁系上了一根又长又细的麻绳，绳子上系了几片笋壳叶。 黄翠花又好气又好笑，取下来交给了刘知秋…… 他捧着一大把又细又长的麻绳和几片笋壳叶，若有所悟，继而狂笑，不能停止，声音却渐渐地由强而弱，渐渐地没了，渐渐地倒了下去躺地上…… 刘知秋就这么死了。 （本文根据民间传说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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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8 09:0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