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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地沙鸥 于 2023-12-6 10:12 编辑
六 爱恨情仇
在山乡的日日夜夜，有过真挚之爱；也有过切肤之痛；交过深厚友情；也结过生死冤仇。我自认为是个宅心仁厚的人，每每于山乡施博爱于人人，布仁慈于处处，然而世道炎凉，人情冷暖，受人世间亲疏厚薄制约，往往不尽人意。
父亲是个活跃分子，曾于山乡当过一任校长。他铁面无私，往往容不得半点私心，他又喜欢表现自己，疾恶如仇。虽然他是一心为公，但往往是不甚圆通，因此得罪过不少人，树“敌”颇多。亲我者，近之，疏我者，远之；顺我者亲之，背我者疏之。人世间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关系随时随地牵制着事态的发展。
由于父亲的关系，我也曾受过许多爱屋及乌之优待，也难免城墙失火，殃及池鱼之遭遇。父亲在任期间，云岭十八村，我每到一村，都被当作上宾优待：杀鸡、宰羊盛情款待；陪同着我游山玩水；帮助我出色完成任务。父亲落难之时，我颇受冷遇，工作由中心校调到偏僻的山村；未婚妻西子被逼迫写下解除信与我断绝关系。
秀荣与九龄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在我父亲落难之时，他们避开世俗的偏见伸出友谊的双手与我同生死，共患难。他们处处维护着我，与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工作之余，我们三人往往相聚在一堂，谈天说地，说古道今……我们三人都是有志的青年。秀荣来自杭州西子湖畔，是一位响应党中央号召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九龄是烈士陈继岳的嫡孙，他爷爷为了中国革命抛头颅，洒热血，名振寰宇。
他们在我陷落人生低谷而无力自拔，意志消沉悲观失望之时，经常好言相慰，不断鼓励。就是他们动员我去复习考大学的。于是我们三人远赴云崖，三人共聚一室，开始过起很艰苦的复习生活。那时，天气已很炎热，我们几十个人相聚一个教室，听老师娓娓动听地讲课。课余我们三人又相聚一起，互相探讨，互相学习。秀荣强理科；九龄强政史；我强文史。我们三人正可以取长补短，各自担负起辅导的任务，每晚都复习到更深人静。实在疲倦了才上床睡觉，说睡觉，难能睡得着。天气火热，整个房间犹如烧透的瓦窑。我们一直是大汗淋漓，但实在疲劳了，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就到了天明。于是我们又早起，到附近选了个清净的地方背诵复习起来。
我们三人目的相同，大家心存高考，寄人生希望于此次高考。我们都互相照顾着，彼此照应着。同甘共苦，患难与共。那次在班上听课，我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醒。我本来体壮如牛，经了打击，受了挫折之后，身体一直很虚。再加上用功复习，体能消耗极大，一下子昏了过去。是秀荣、九龄他们及时把我送去医院治疗，我才得以捡回一条老命。那次去游泳，九龄体力不支于深水处沉浮挣扎，眼看他就要溺水受难，是我与秀荣奋不顾身地跳入深渊，硬是把九龄从水底救出，挤出满肚子黄水，帮他捡回了一条命。秀荣中暑那阵子，我与九龄掐人中，灌药水，硬把秀荣从昏迷中救醒过来。
复习期间，进行了一番考试，我的作文被老师当成高考作文范文登载在黑板报上。秀荣、九龄欣喜若狂，尽管他俩不会喝酒，但他俩都情不自禁地端起酒杯为我庆祝，并一再鼓励我。秀荣的数学考试，得了个满分，我们又举杯祝贺。九龄的政史考试，名列全班第一，我们又捧起酒杯祝贺他。我们互勉互励，休戚相关，患难与公。在共同的战斗似的复习生活中结下了深厚的兄弟友谊。也就是因为我们关系太过密切，招致有些人的嫉恨。秀荣考进丽水邮电学校，政审的时候，一些个别有用心的人百般刁难，造谣诬蔑，企图将秀荣卡下来。是我与九龄直接去信省里，秀荣才得以顺利入学。
还在我父亲在任期间，一些人阳奉阴违，当着我父亲的面，而极尽了拍马溜须之能事。他们不但称道我父亲是怎样怎样的有才能，怎样怎样的领导有方。盛赞他的政绩，甚至于对我也极力夸赞，歌功颂德，奉承有嘉，阿颠的兄弟就是这样的人。对我父亲是怎样怎样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是一只哈巴狗。他还当着我父亲的面，极力称赞我人品又好，才学又高，将来一定会成为大才。听得我都晕乎乎起来。
“你这不是‘爱屋及鸟’吧？你知道‘爱屋及鸟’的意思吗？”我故意把“乌”说成“鸟”，本来就有意戏弄他的，你听他怎么说的，说起来让人笑话。“我哪里敢爱屋及乌哟，爱鸟还来不及呐，还击鸟！”他急忙辩护，其实是笑缺大牙，曰狗窦大开。他真是不学无术，贻笑大方！
我说：“你这样会遭天谴，受尽颠沛流离之苦的！”他厚颜无耻地应着：“颠沛流离好哇！我最喜欢颠沛流离，因为这正是我们四兄弟的名字嘛！”
后来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溜须翁竟然当起了中心校的校长，耀武扬威的，不可一世。他一上任，首先就把我从中心校调到寒溪村。大概这是他记恨当初我对他的嘲笑，或者是迎合某些人的口味吧？我不得而知。然而没过几年，他从校长这个宝座上摔下来，摔得好重，一致于走上我的老路，不久还抑郁得病，一命呜呼了。
而那位身为人师者，却没有容人的胸怀，善于耍弄阴谋诡计，非置我父亲于死地而后快：他落井下石，当初就是他俩密谋陷害我父亲，并将我一脚从中心校踢出来的。后来，他也没有好下场，落得个白发人哭黑发人，自己又绝症不治，一命归天。这真是天理昭彰，冥冥有术哪！
最可怕的是那次我遭遇“毒蛇”一事。我本来就已经落魄不堪了，从人生的高峰一下子坠入万世不劫的沉沦低谷，那“毒蛇”式的人物，一直就隐藏于我的身边。表面上对我笑脸相迎，暗地里千方百计算计于我。真是口蜜腹剑！一次傍晚时分，由于几所学校联合开会延误了时间，我与他只得迟归。我们一路说笑，天南地北地不断聊着，一会儿就到了荒芜人烟的山岗。夕阳西下，阵阵阴冷的晚风呜呜地吹刮着，恰似鬼哭狼嚎。死寂的夜幕已经笼盖了四野。耳边不断传来山兽们撕心裂肺般的嘶鸣。
他一路谈笑风生，海阔天空，人情世故……滔滔不绝于口地聊着。突然他停止了说话，怒从心中出，恶向胆边生。我非常警觉，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即刻转身观察动静：不看则已，一看那情形，吓出我一身冷汗。他正抡起粗大的木棍，企图趁我不注意时一棍当头劈下,好叫我立刻毙命。感谢老天爷给我安装了警觉的第六神经，幸亏我即刻转身相对，他又十分顾忌，他是知道我是练过武的，体魄又不比他差，拼起命来还不知道鹿死谁手？毒蛇毕竟是毒蛇，他见无机可趁，于是以笑脸相迎，装出自己背累了，换换肩。后来的一段路，我更是警惕着，以防瞬息之间的不测。好是惊险啊！
就在当时与西子姑娘“冷战”期间，我父亲落难被召去古枫、云崖学习改造。我又被调到寒溪，落魄沉沦，无力自拔，出身山野的荷花姑娘，看不惯西子那一套趋炎附势的行为作风。毅然决然出手相扶于我。给我以鼓励，唤我以觉醒，催我以奋起。她生就一双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巴，正当青春年华，浑身上下无不透露出青春的光彩。性情豪爽，为人热情大方，秉性耿直，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落落大方，心直口快。
早年就读初中之时，她就常常来往我家，对我很有好感，并且于心中决定要跟定我的。而当我与西子姑娘订亲的消息传到他那儿时，她非常悲痛，也曾经失声哭过。她怕的就是我被人家从她身边给抢走。她自认是山里姑娘，讨不得人喜，讨不得人爱的， 每每与我说话总是提起那事儿，末了她还自以为配不上我，然而她表示要努力：努力改造自己，努力学好文化知识，努力驱除留于自身的劣根——粗野，蛮横，但在人前人后她就是以我的未婚妻自居。你看她这样细心地照顾我，缝补浆洗，时常过来替我洗洗衣服，时常过来替我烧烧饭，很乐意伴我同坐吃饭，那样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心上人的模样儿。小别前几天，她好像挺不乐意的。总是千言万语叮嘱吩咐，久久看着我，好像要把我装在她的眼睛里带走似的，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在离别的日子里，她又是显得那么憔悴，天天想着回到我的身边，伴我长相厮守，她母亲说她干活都走神，没事儿的时候，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傻愣着，有时还发神经似的狂奔到她家后山，远望着我家的方向出神。苦侯时日， 终于又飞到我的身边，这会儿她可开心了，开心得发了狂。她还穿了我的衣服，系了我的皮带，人前人后招摇着，
这会儿她认为我与西子成就不了，自己又可以东山再起了。于是，又是寄信，又是来人，不断地邀请我去她家去做客，至于我父亲被召去批斗改造，我被调离云岭，受到歧视，前途渺茫……她可顾不了这一些。她喜欢的就是我的人。她始终认为那些迫害我的都是坏透了的人，没有一个是讲道理的。
由于荷花不断地邀请，我们兄妹也就多次去了她家，在她家颇受优待。吃她的，喝她的，住她的。有什么好吃的，她都愿意拿出来招待我们。梨子熟了，她摘下来请我们；橘子黄了，她摘过来请我们；山上的野杨梅红了，野猕猴桃成熟了，她又很艰难地采摘过来请我们……她还帮我们砍了很多很多的干柴，预备着每个星期让我们去挑。
休息的时候，她总是伴着我，给我讲故事，用她那浓重的台州腔调给我讲着娓娓动听的故事，她几次三番地讲着。她很有表演才能，在讲故事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本来平淡的故事情节，让她这么一渲染，淋漓尽致地一表演，听起来格外生动感人，看起来十分形象。
她很勤劳，在家的时候，总是帮着父母家人忙着忙那的。农忙到了，田间地头总有她的身影，割稻啦，种麦啦，刨茹丝啦……要烧窑了，山间窑边总留下她那倩影。背柴啦，熟泥啦，烧窑啦……她每天早起，洒扫庭院一番之后，就去帮妈妈烧火做饭。吃过饭之后，她又帮妈妈洗刷碗碟，喂鸡喂猪。还帮妈妈去溪涧清水潭里洗衣服——勤劳的农家少女所有的优秀品质都能从她身上体现出来。
我很喜欢她的勤劳；也喜欢她的朴实无华；更喜欢她的乐观幽默；特别喜欢她的果断勇敢，坚毅刚强！几次三番地找她聊天，说说心里话儿，畅谈畅谈心声。企图借此排遣我心中郁积已久的痛苦。她总是十分同情我的遭遇，千方百计地给我安慰。她还时常伴着我，憧憬美好的未来，她说：“会好起来的，好人是会有好报的！”她指责最多的是那些迫害我的人，说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人。“坏透顶了！要遭报应的。他们那样胡作非为，天地良心哪儿去了？”她颐指气使地指责着、怒斥着。不是当面讨好于我，就是在那些人面前她也会当面指责，当面怒斥，痛快淋漓地干一场的。
她几次三番地接近我，不断地要求我接受她的出自内心的爱意。我没有拒绝，也谈不上拒绝，因为自己都已落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呢？别说这样，就是我处于人生的高峰，她那样以纯情托我，那么一位优秀姑娘的情意，我能拒之门外吗？当我俩相处的时候，总有一种充斥于我俩心田的浓情泛溢而出，于是乎：高山流水，相见恨晚！她几次将她那少女所特有的富有芬芳气息的美丽酮体展露在我的眼前。是的，她老是在我眼前舞弄她那美丽俊俏的身姿。看起来她是铁定了心儿，一生一世跟定我的了。我也十分动真情，努力去想她，尽往她的好处去想。一再浮想联翩，要美美地拥有她——拥有她的心，拥有她的人。那次她飘然而至我家，弟妹们都外出有事了，这不名摆着是拥有她的好机会吗？可是，她的勤劳让我失去了一次美好的机会。我静侯着她，美滋滋地想着：她轻轻地推开我的房门，轻轻地呼唤着我，然后掀衣解带，温情脉脉地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我们又热烈地狂吻在一起，纠缠在一起，我俩是那么的情意绵绵……激情地静侯了好久，还不见她的人影，于是我等不耐烦了，就起身去找她，她却在小溪里替我洗刷衣服。我心里希望她早点儿洗好，可以早点回家，然而她似乎有意跟我开玩笑似的，衣服洗了一次，又洗刷一次，直到晌午，弟妹们都回家了，她才端着盛满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的脸盆回来了。于是她又操起烧饭、炒菜的事来。根本无暇顾及我。
后来，父亲挨批斗到了最激烈的高峰。看起来，父亲就要无罪恢复工作了。那些个人非得治人于死地而后快。他们信奉“打蛇不死要变蛇精，反过来要遭蛇咬”这一个教条，决定彻底打击。于是无中生有，诬陷迫害，造谣中伤。说荷花姑娘曾被父亲强暴过。于是，上头来人深查此事。这边，那些人在荷花面前封官许愿，只要出面对证，就给她安排工作，全家迁为国家户粮，多么诱人的事儿呀！可荷花就是不干。荷花本来就是个很讲真理的硬性人儿，又何况这是诬陷、迫害，有昧良心的事呢！她当面痛骂那些人，说他们无法无天，定遭天打雷劈。他们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你再不站出来对证，我们就要绑你去医院验证！”多次受威胁，多次受恐吓，荷花被逼无奈，求生不能只得求死。于是她想到了死。她沮丧地来到田边，采了许多断肠草，狠命地吃了下去。幸亏她父母发现得早，立即送她去医院，灌肠洗胃，才捡回了一条命。此事也到此作罢。风波虽然平息，但荷花心灵上的创伤却永远也难以愈合！
山乡的天空总是明净的，尽管有时乌云满天，狂风呼啸，大有世界末日来临的现象。然而最终都会拨开乌云见青天。等到那云开日出之时，真理总会放出异常明亮的光彩。
就在父亲落难之时，几多知心好友都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们全家。他们不断地向我们伸来援助之手。时常来探听消息，时常出手相帮疏通关节，总是帮我们排忧解难。父亲阵营里的人更是关怀备至，不断地努力着，帮着父亲辟谣，帮着父亲解脱，帮着父亲澄清事实。力所能及地为我父亲开辟前进的道路。
老谷、云海、华祥，他们时常来我家给予我们以鼓励，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力求上进，排除万难，创造有利条件，继续奋进。工作上，他们千方百计地想方设法帮助我；生活上寻求一切机会不断地照顾着我。当我意志消沉，悲观失望之时，他们细心耐心地谆谆教导于我，不断激发我的上进心。后来，他们一听说全国要恢复考试制度，就勉励我参加高考。抽出时间致力于复习，以求能考上大学，摆脱困境。
李青，虽然身在杭大，心却存故乡。他随时密切地注视着故乡的局势。他每次回还故乡，总是先来了解我的情况，不断地上访，拉拉关系，打打交道，为我父亲开脱，他还做那些反对派的思想工作，让他们放弃对我父亲的仇视。他在故乡威信很高，为人憨厚朴实，与世无争，他有着博大的胸怀，就连那些与他持不同政见的人，心中也是十分佩服于他。在校的时候，他总关心着我与西子的情况，当初是他做的红娘，他促成的这门亲事，他是一管到底的。于是他多次去做西子姑娘的思想工作，帮她打消顾虑，教育她正视人生，要她以长远的目光看待事物，切莫让眼前的成败左右着自己的人生。他还多次写信劝我奋起，力争考上大学。一定得努力复习，不能继续消沉、悲观下去。他说，人生总是有起有落，成功的时候不能骄傲，失败的时候不能气馁，要以天下为己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千古名言，常被他用来勉励我，开导我。
秀荣、九龄、老谷、云海、华祥、荷花、李青，他们都成了我落魄时的知己。人生难得一知己，我非常感谢他们，是他们挽救我于水火，提携我于泥潭，使我鼓起了勇气，充满了理想，不断地振作。
鹤儿、画眉、鸳鸯、雀儿、紫燕、芸儿……她们能避开世俗的偏见，毅然决然出手相扶，纷纷来人，来信，一再对我加以勉励，催我新生，要我奋起，我由衷地感谢他们。
那些造谣污蔑，施恶泼毒，企图蓄意置我于死地的人，我非常憎恨他们。他们那样恬不知耻，置天理公道而不顾，歪曲事实，拨弄是非，挑拨离间，胡作非为，我打心眼里诅咒他们！
人世间总有亲远疏密，爱恨情仇；人生总有起落浮沉，毁誉荣辱。我们要学会大度豁达，胜不骄，败不馁。勿以成败论英雄，是非功过自有后来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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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6 08:0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