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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再见了大别山》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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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27 17: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罗绘 于 2024-3-6 18:11 编辑



第二十四章





  
  春天又匆匆离去,树林已披上茂密的深绿,野花开遍了山原,晴空闪耀着蓝色的光晖,显得更加深邃、温暖。五月末的一个上午,营区里很安静,上白班的在山上施工,下夜班的正在睡觉,一个哨兵背着步枪在营区道路上巡逻,球场上有两、三个人没精打采地打着篮球,响着“嘭嘭”的单调的拍球声。从山里吹来的风带着花草的芬芳,营区中间的山涧的两旁,长着灰绿色弯着腰的艾蒿、野枸杞、冬青和开着像向日葵一样的花的洋姜,还有一些用碎石块围起来的小块的菜地,长着茄子、辣椒、黄瓜等蔬菜。

  宁静中传来一阵汽车马达声,从北边大桥上驶来一辆北京小吉普车,开进营区,在篮球场旁停下,从车上走下三个人来:两个50岁左右的妇女和一个十几岁的女兵。那个女兵走近哨兵问:“三营十连在什么地方?”

  哨兵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女兵朝身旁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指了指,说:“这是十连储义民的母亲,来探亲。”

  哨兵转过身,指着一根电线杆说:“看见没有?那个大广播喇叭旁边的营房就是。”

  上回储义民的大哥来,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还是他父亲战争年代的旧军装,破解放鞋露出两个脚指头,让储义民大丢脸面,这次他母亲来,乘着小吉普车,还有个女兵陪同,大家都猜想那女兵不是他的妹妹就是他的对象,又给他大长了脸面。

  晚饭后,淮海到营部招待所看望储义民的母亲。和储义民母亲一起来的另一个中年妇女,是储义民的姨妈,储义民的母亲胖胖的,慈眉善目,面带微笑,她比储义民的父亲革命资历还早一年,1938年参加新四军,文革前任黄海地区卫生局局长,他姨妈微瘦,一副严肃相,像个夫人,她的丈夫是安徽省军区副政委兼省建设兵团副政委。那个女兵是储义民的姨妹。

  营长也在场——营长就是去黄海带兵的巫副营长,他将黄海的新兵接到南京后,调到二营任副营长,今年又到三营任营长——他很奇怪地问淮海:“你也认识她们吗?”

  储义民的母亲说:“他的父母和我们是老战友,建国初期,储义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在一个团,一个是政委一个是副团长,妈妈和我在师部卫生科。”

  听了储义民母亲的介绍,营长立刻满脸带笑地问淮海:“你父亲现在做什么?”

  储义民的母亲说:“是我们地区的商业局长。”

  营长又说:“我带来的这批兵,干部子弟还不少呢。”

  储义民母亲说:“好像我们地委副书记印光同志的小孩,也在你们这儿。”

  营长连忙问:“是吗,他叫什么名字?”

  储义民说:“叫印小布,不是我们这批兵。”

  淮海在一旁插话道:“印小布在霍丘城西湖农场六七六一部队,是我们前一批兵。”

  印小布的父亲,五十年代在海滨县任县委书记,淮海的父亲五八年从淮海农场调到海滨县任副县长,两家住在一个院子里,那时淮海才3岁,印小布比他大两岁,两人常在一起玩。后来两家都来到黄海,不住在一起,他们就一直没有见过面,但淮海认识印小布的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妹妹印花枝,花枝有一个同学和淮海是邻居,她常到这里来玩。今年春天,一次淮海和“二姑娘”还有排里另外两个兵,押运一车木材到合肥去。开汽车的是在新兵船上和淮海坐在一起的刘卫东——刘卫东先因个子小,被挑选到团部警通排,可不久他就像春笋一样窜了起来,又将他调到运输连学开汽车——刘卫东让淮海坐在驾驶室里。回来的时候,行到一个山口,迎面开来一辆军用卡车,山道狭窄,车过不去,双方都停在那里按汽车喇叭,喇叭声越按越响,越来越急促,谁也不让谁。后来,两边驾驶员都从车里跳了出来,同时骂了一声:“日死你妈的,个二B卵子!”就要动手。淮海听到他们用黄海家乡话喊出的这句骂人话,连忙叫他们住手,然后问对方驾驶员:“你是黄海人吧?”

  对方说:“是啊!听口音你们也是。”

  淮海又问:“你家在黄海什么地方?”

  对方说:“黄海街上,老地委大院……”

  这人就是印小布。印小布见淮海三人都是黄海街上的老乡,就邀请他们去他那里玩。“二姑娘”怎么也不肯去,急得要哭,说他是带队的,要回去交差。淮海就一人上了印小布的汽车,在城西湖农场玩了一天,然后印小布在去响洪甸东边的化工厂拉化肥时,将淮海送回了连里。连里又一次对他作了通报批评。

  在他们谈话时,那个女兵一直坐在后面看着淮海。她母亲对她说:“向红,给客人倒茶。”她起身给每人的茶杯里添了水,然后端着淮海的放在小桌上的茶杯,从淮海身边走过,说:“你的茶杯放哪儿啊,你坐后边来吧。”淮海和她一起坐到了后边。那个女兵却是个很爱说话的人,显然,这么长时间不说话让她憋坏了,她告诉淮海,她到黄海去过,是在1966年的夏天,她还记得黄海街中心有个“忠字塔”,旁边有两个露天舞台,她每晚都在那里看演文娱节目,“忠字塔”西边有个电影院,她也常去看电影……

  淮海问她是不是演过电影,把她吓了一跳,随即高兴地失声笑了起来,屋里的人都转脸看着她,她马上停止了笑声,看了看她母亲,然后装模作样的用手捂住口咳了几声,待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之后,放低声对淮海说:“怎么可能呢——你怎么问我这话?”

  淮海说:“我看你像电影里的一个人。”

  她更感兴趣了,问:“是吗,像谁?”

  “《大李、小李和老李》中新华书店里的那个小姑娘。”

    “让我想想,嗯,是有这个人,那可是个美女呀,你觉得我像她吗?”

    “像极了,刚才我进来时见到你,还以为就是那人呢,就是你的辫子没她的长。”



  她笑逐颜开地说:“你也很像电影里的一个人。”

  淮海问:“像谁?”

  “达式常。”

  “是有人说过我像达式常,但我没看过他演的电影。”

    “《年青的一代》你没看过吗?他在里面演的是个落后青年,杨在葆演的倒是进步青年,应该让他们调换一下角色。我们部队那些姐妹们,老是谈王心刚、庞学勤、达式常,要是我把你带去,她们准会大吃一惊的。”
“你在哪个部队?”
    “六0八,知道这个部队吗?”
    “知道,我们团卫生队有个女兵,原先就在六0八部队,叫宋曙光,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她在卫生室。”
    “卫生室就几个人,我都认识,没有这个人。可能我参军时,她已调到你们这儿来了。”
    她看了看她的母亲,她母亲正用严肃的目光看着他们。

  最后营长请储义民的母亲和姨妈明天到营部去吃中饭,储义民的母亲说明天上午就要走。那个女兵送淮海出来,一路上仍在兴致勃勃地谈话,储义民闷头闷脑地在一旁走路,几次叫她回去,她不理他,一直把淮海送到宿舍门口,分别时叫淮海常给她写信。

  储义民的母亲来探亲,刺激了沈进,写信把母亲也叫了来。沈进的母亲是个麻子,一排长脸上也有几个浅麻子,沈进见到一排长就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姐姐要来了。”别看他长着一米八的个子,其实还是个不懂事的顽童。他刚参军时才15岁,在家又从未吃过苦,但到了部队,人们就不会再拿他当小孩看待,都说他怕苦、怕累,不遵守纪律。他只瞧得起干部子弟,扬言:“十九级以下干部家庭的人不来往。”因为他的父亲是行政19级。淮海和胥晓军的父亲都是15级,母亲都是17级,储义民的父亲是13级,母亲15级,但储义民和他谈不来,所以在黄海老乡中他只跟淮海和胥晓军来往。他牢骚怪话很多,常找淮海诉苦,对淮海发狠道:“叫他们等着吧,我妈妈就要来啦,到时有他们好看的。”

  沈进的母亲来了,晚饭后,由儿子陪同,在营区里背着手,高视阔步、旁若无人地踱着步,见到有人,就抬起左臂,用右手拉开袖子,看看手表,沈进也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回到招待所后,沈进来把淮海领去看他母亲,向他母亲介绍说:

  “他是我们黄海老乡,黄海街上的,爸爸是局长,妈妈是经理。”

  沈进的母亲说:“哦,我认识你爸爸妈妈。哦,对了,你和你爸爸长得很像;对了,像极了,简直一模一样。”

  淮海问:“你怎么认识我爸爸妈妈的?”

  她说:“早就认识啦,那时你们还小。你爸爸是不是高高的个子?是吧。哦,这就对了,我一看到你就想起来了。一次,我和沈进爸爸到县政府大院去,在那里看见你爸爸,他还和我握手的呢。”

  淮海说:“我爸爸不在县政府工作。”

  沈进说:“人家爸爸在地区,你也没搞清楚就乱说。”

  沈进的母亲说:“领导干部我见得太多了,搞乱了。”

  她在说话的时候,不时地把左手往上一伸,然后弯起手臂把眼凑到手腕上看看手表,再不就把手表放到耳旁听听,或在表面上呵一口气,把表擦净。

  和沈进母亲同住在连部招待所里的,还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农村妇女,是三排长的爱人,此时正站在屋子当中,仰脸看着电灯,手里抓着电灯开关绳,又转过脸对沈进母亲说:“这东西真亮,比油灯亮多了。”沈进很殷勤地走过去告诉她:“这叫电灯,你手里拿的是开关,一拉灯就熄了。”那妇女轻轻地拉了两下绳,疑惑地歪着脸问:“这就米(灭)了?”沈进说:“对,你用点力拉。”她非常紧张、试探地又轻轻拉了两下,“怎么磨米?”沈进说:“你再用点力。”她又轻轻拉了两下,然后不顾一切地闭上眼,用力一拉,昏暗中响起了她兴奋的声音:“哎呀,俺的个酿(娘)啊!米了,你们看,米了。”她又把电灯拉亮,接着再一拉,又灭了,再一拉又亮,又一拉又灭……沈进连忙说:“别、别别,再拉就坏了。”她歪着脑袋发出了质疑:“这懂细海悔坏?”她又对沈进母亲说:“这东西真好,又亮又不要油,也不用点火,我也带一个回去,用绳子拴在屋梁上,一拉就亮了。”

  沈进母亲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避过脸小声对淮海说:“老侉子,什么也没有见过。”又把手遮住嘴巴说:“晚饭吃了8个包子。”

  不时有三排的战士来看望他们排长的家属,沈进就很热情地将他母亲介绍给他们,他母亲矜持地坐着,爱理不理地问他们:“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你们那里现在生活还好吧?”如果是黄海籍战士,她就说:“沈进和你们不一样,在家一天苦也没有吃过,你们要照顾他。”又自言自语恨恨地说:“到这个鬼地方来受罪。”

  沈进的班长和班副也来看望三排长的爱人和沈进的母亲,沈进母亲没头没脸将他们狠训了一通,说他们欺负她儿子,她儿子哪天受过这样的罪,叫立即让她儿子当卫生员,再不就当通讯员。

  沈进送淮海出来时,愤愤地对淮海说:“他们让储义民的母亲住在营部招待所,让我的母亲住在这儿,明天我去找刘玉林,亏他还是老乡。”然而,还没容他去找,连里却来找他了。他的班长从他母亲那儿离开后,便立即向指导员作了汇报,指导员听后说,只有反动阶级才会这样恶毒攻击人民军队,要调查他母亲家庭的政治历史情况,并要排里开沈进的批评会,通知他母亲也参加。第二天上午,沈进去告诉他母亲时,他母亲正高高地抬起右手,用左手指点着,对三排长的爱人说道:“这东西叫手表,是干部戴的——很贵呢!”三排长的爱人说:“这俺知道,俺家劳样(老杨)也有这懂细,真的贵呢,要40块欠(钱)。”沈进母亲不屑地说:“40块钱算什么?我们是不戴那种破表的。有多贵吗?这么说吧,你家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没有它贵。”当她听沈进讲后,狠狠地说:“他敢,反了!”然后愣了愣神,便收拾东西,也不回答三排长爱人的絮絮叨叨的问话,匆匆忙忙离开了。三排长的爱人冲着她身后嚷道:“你的话俺不信,俺家有两只大肥猪呢,还生了6只小猪崽。”

  

  淮海的父亲到蚌埠参加商业部召开的全国卷烟工作会议,绕道皖西来看看儿子。淮海接到团部打来的电话,赶紧跑着到路上去迎接,在响洪甸水电站宿舍区最北边门口的桥上和父亲相遇。他哭了起来,父亲也动情地看着儿子,然后摸摸他的头轻声说:“好了,不哭了。”

  淮海的父亲替陆建民带来100块钱和20斤全国粮票。部队战士第一年每月津贴6元,第二年每月7元,但淮海只买买邮票、信纸、书籍,根本用不掉,而陆建民抽烟喝酒,常向家里要钱。他父亲很奇怪地对淮海的父亲说:“他为什么钱不够用呢?”淮海到十一连找陆建民,和他同排的王宏说,上午连里和响洪甸水电站比赛篮球,找他就没有找到。下午淮海再去,他仍然不在,听说中午吃饭也没有见到他。晚上熄灯号吹响后,淮海又去,只见他们全连集合,指导员在训话,陆建民低着头站在队前。第二天,陆建民来了,他告诉淮海,昨天是他过生日,他和修理连的“大胡子”李中朝几个老乡,乘公共客车去了六安县城,下了一次馆子,看了一场电影,回来后晚上又在山里野餐,燃起的篝火被哨兵发现,抓了回来。他叫淮海不要对他父亲讲。淮海把他带到营部招待所,一起来的还有十一连的彭卫国,淮海告诉父亲,他的爸爸就是彭洪,淮海的父亲说:“你爸爸已经解放了,听说要调到地区面粉厂当革委会副主任。”

  营长来看望淮海的父亲,他谈到了淮海在部队的表现,并说他现在不安心,想离开这里,希望家庭配合部队做好思想工作。淮海将到部队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后说:“你的脾气不好,以后遇事要忍着点,在部队不比在家里。”为此,父亲去找了教导员。教导员说:“路淮海以前的确犯过一些错误,但并不全是他的责任,有些是因为我们工作方式不当造成的。他想离开这里,也不是革命意志衰退,怕苦怕累,而是想换个地方从头再干,出发点也是积极上进的。请你放心,对他教育、培养,是我们的责任,这不仅是对他个人、对你们家庭负责,更是对革命事业负责。你是个老革命,受党和部队教育多年,你们这样的家庭出生的小孩,本质是不会有问题的,我相信路淮海一定会成为一个先进的革命战士,我们也有信心将他培养成为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

  教导员请淮海的父亲给战士们讲讲部队的革命传统。全营集合在三营礼堂,教导员和营长陪着淮海的父亲走上讲台,在热烈的掌声中,淮海的父亲讲道:

  “年轻的战友们,见到你们,很激动,很亲切,好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30多年前,在你们这样的年龄,我也和你们一样,是一名光荣的革命军人。刚才教导员同志说我是老红军,我并不是老红军,但我刚参军时,我的连长和指导员,还有排长、班长,都是参加过长征的红军,是他们领着我一步一步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接着,他讲了他的前辈长征的故事,讲了他抗日战争时期在山东八路军一一五师的故事,讲了解放战争在山东孟良崮消灭国民党74师的故事,讲了参加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解放上海的故事......

  沈进听后很兴奋,对淮海说:“你为什么不叫你爸爸训他们一顿?我就不和他们客气,让我妈妈把他们狠狠训了一顿。”

  淮海晚饭后陪父亲出来散步,在营区路上遇到夏红莲,夏红莲向淮海父亲敬了个礼,小声对淮海说:“你爸爸很像电影《英雄儿女》中王芳的爸爸王政委。”

  夏红莲走过去后,父亲对淮海说:“你认识这个女兵?你妈妈就想你能在部队找个女兵,但你现在还不能谈恋爱。”

  淮海说:“我已偷偷谈了,是我们团部卫生队的卫生员,她的父亲就是***。”

  父亲听到这个名字,也有些意想不到,说:“你居然结识了他的女儿。抗战时期,我在山东见过他,极有威严——这样人家的子女,可不是好服侍的。”

  淮海说:“她并不是那种刁钻古怪的人,对我很好,但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开这里。”

  父亲又说:“还是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实际一些,最好是家庭知根知底的。陈立志和他老婆来提过几次亲,他大女儿和你同年,在上海当海军;上次我和你到他家去,你和他大女儿说了些什么?她说和你很谈得来。陈立志把她的地址给我了,要是你愿意,先和她通通信。”

  淮海说:“我不想和她通信,她是个小眼睛。”

  淮海想趁此时将他和周玲的关系告诉父亲,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父母会不同意,尤其是他的母亲,常夸周玲漂亮,但从未说过要周玲当儿媳妇的话。虽然淮海并不在乎父母同意不同意,但他人在外面,母亲知道此事后,一旦对周玲的父母说些什么,伤了周玲的自尊心,周玲或许就会提出和他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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