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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二)
淮海又摇了摇头说:“你二哥的事就是我们的样子。”
曙光说:“我们不能学二哥的样子。我对二哥说:‘你太软弱,只考虑对妈妈负责,一点也不对人家女孩负责,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你怕什么!’”
淮海笑了,说:“你这个小丫头,还挺有反抗精神呢。”
曙光也笑着说:“毛主席说:‘打倒阎王,解放小鬼。’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听从妈妈的。淮海,你别担心,我还有一个后台呢?”
“谁是你的后台?”
“我爸爸从来不过问我们这些事,但从小到大,他没说过一句责备我的话,他会支持我的。二哥也说,到时你可以向爸爸求援。”
淮海又问:“上次你说,要请你妈妈将我们调走,你说了吗?”
“说了。我对妈妈说,你有很高的理论水平,会写文章,在这里发挥不了作用,请她将你调到军区司令部直属队机关去——直属队党委的范书记,解放战争时期和妈妈一起在三十四军政治部——妈妈说:‘这是组织考虑的事,和你没关系。’我想有机会自己到南京去找范书记,不让妈妈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我真后悔,那样不但不会把我们调走,反而会让你妈妈把我们分开。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每天能看到你,晚上睡在床上,感觉到你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心里很充实。你想,全团几千战士,有哪个能有我这样的‘待遇’。就是宣传队解散后见不到你了,毕竟你还在这里,要是将你调走,我们可就见不到了。”
“我没有将我们的关系告诉妈妈。”
“她还能不知道吗?部队政工干部对这种事特别敏感,你又在部队,你妈妈对自己的女儿能不担心吗?说不定已和范书记打过招呼了。即使没打过招呼,范书记也会怀疑的。”
曙光说:“我想,关键还在于我们自己,只要我们心不分开,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那天夜里,淮海久久不能入眠,心里很乱,想到曙光对他的真挚的情意,又想到她家那道难以越过的红墙,她如果是个平民的子女该多好啊……他模模糊糊看见曙光远远地向他跑来,招着手,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可是他们被一道又深又宽的山沟阻住了。她站在对面山头上,向他喊叫、招手,他也向她喊叫、招手。然后她转过身,朝来的方向缓缓离去,隐隐约约,消失在缥渺的云雾之中。他急了,去追赶她,猛然一跳,坠下了山崖……
这个梦终于变成了现实。一天晚饭后,淮海独自在团部后面的河边练琴,曙光突然走来,也不讲话,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淮海拉了一个休止符,琴声嘎然而止。他感到有些诧异,她今天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避嫌疑来找他呢?淮海看了看她,她也看了看淮海,脸上露出了笑容,但淮海觉得她今天的笑容好像失去了往日的灿烂。
“淮海,给我拉一曲《九九艳阳天》吧。”她说,然后两手托着下巴,眼睛出神地望着涓涓向东流动的河水。
一曲拉完后,曙光依然没有动,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凝重。淮海问:“曙光,在想什么?”
她“哦”了一声,回过神来,对淮海说,“淮海,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说一件事。”
淮海问:“什么事,这么严肃?”。
曙光又勉强地笑了笑,说:“我要离开这儿了。”
“是吗!”淮海的心像被利器刺了一下。虽然他早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当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依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曙光两眼注视着他,见到他脸上的表情,她露出了笑容。
淮海说:“原来你是在逗我。”
曙光又收住笑容,摇摇头说:“不,是真的,去上海二军大上学。”
淮海沉默不语了,解下手风琴,又把手风琴背起来,拉了两声,又把手风琴放下。他问:“是你自己要求的吗?”
曙光说:“不是。淮海,你千万不要误解,我怎么会要求一人离开这儿呢?”
“那可能是你妈妈打了招呼。”
“我不知道,今天我们指导员找我谈话时,说是蔚参谋长推荐的。如果是妈妈打的招呼,应该找团长、政委,怎么找参谋长呢?”
“是啊,参谋长既不分管干部教育,也不分管卫生队,怎么是他推荐的呢?”
“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蔚参谋长是蔚兰的父亲,他为什么不让蔚兰去呢?”
“这就对了,可能开始是让蔚兰去的,后来你妈妈找人给团长或政委打了招呼,只有一个指标,蔚参谋长不能不让,就顺手做个人情,让给了你。不管是不是你妈妈打的招呼,现在你去上学是真的,再谈论那些也没必要了……” 曙光眼里噙着泪花说:“淮海,你不要怪我,我不去了,哪儿也不去,就和你在这儿生活一辈子。”
淮海说:“尽说傻话,就算你不离开这里,我也不可能永远在这里,这里又不是我的家乡。这一辈子能遇到你,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就像神话传说一样,这是我以后最美好的记忆,永远的记忆。你到了学校,要专心学习,不要因为我而分神,毕业后到大医院工作,在部队是会有很好的前途的;如果还能想起我,就给我写封信,谈谈你的情况,也让我放心……”
他听到了抽噎声,不再讲话,转过脸去,见曙光已是泪流满面。
“不!淮海,我不会和你分手的,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不和你分手,这是暂时的。今年寒假,我要回家当面跟妈妈说。淮海,等着我,别离开我,常给我写信,收不到你的信我会难过死的,你忍心让我难过死吗?”
淮海知道,她此时说的都是真心话,一点儿虚情假意也没有,她也没有必要虚情假意。然而,到了新的环境,尤其是到了上海那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她身边会一下涌出很多比他优秀得多的人,她不想改变也办不到。但现在他不能将这样的现实说出来,给她那颗炽热的心浇上冰凉的水,这样做太残酷。于是他说:“曙光,我答应你,你说过,只要我们心不分开,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如果你没时间,也不必回信,心到就行了。”
曙光渐渐恢复了平静,把手放在淮海手上,说:“淮海,我想亲亲你。”
淮海回头看了看卫生队的窗子里亮着的仿佛一只只眼睛的灯光,说:“会被人看见的。”
曙光站起身说:“我们到河那边去。”
温柔、温暖、寂静的夜色笼罩在大山的上空,青草和树叶上已沾上了露水,微风把树叶和花草的气味吹了过来,偶尔能听到几声夜莺的像是倾诉哀愁的鸣唱,然后又是一片朦胧的寂静,天空升起一片淡淡的彩霞,横着一条宽阔的、像大道似的闪着光亮的银河,曙光将踏着这条大道去向远方……
几天以后,曙光要走了。淮海站在宿舍后窗户旁,看着曙光在卫生队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道别。他们昨晚最后一次道别时,曾说好今天不再见面,以免伤感,但今天淮海还是请了假。淮海走出门去,曙光和几个送行的人走了过来,他们以目相视,默默道别,一切均在不言之中,终有千言万语,也诉不尽离别的愁绪。 淮海站在宿舍东边的道上,目送着曙光边走边回头望着他,渐渐走远,在走出团部大门时,又转回身,向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和几个送行的人一起消失在向东的公路上。淮海满怀惆怅地走回宿舍,下意识地又来到后窗户边,卫生队一切依旧,可是,以后他将再也不会在那儿看到那让他销魂的美丽的身影、听到那让他激动的悦耳的笑声了。他急忙又走出门去,走出团部大门,走上向东的大道,在十字路口望了望南边的汽车站,然后向北来到那条他多次和曙光走过的淠河大桥旁。不多一会,客车开来了,远远地就看见曙光身体探出车窗,向他招手,汽车开了过来,淮海拉着曙光的手,跑过了大桥,汽车开走了,很快消失在一片青山之中。淮海站在桥头,眼望远方,久久没有离去。
啊!
我的亲爱的人儿,
你就这样一步一回头的走了吗?
你像一片彩云,
忽然飘到我的身旁,
又匆匆飘向了天边。
你像一片春光,
绽开了我心中的芬芳,
又被那无情的风,
吹向遥远的地方。
你像一片明月,
那样皎洁,
那样柔美,
那样温存,
但为什么我们又总是相距在人间天上。
我的亲爱的人啊!
你走吧,
从此浮云流水,
各自西东。
但我们不会忘记那长着茂密翠竹的山岗,
不会忘记那细语绵绵的溪流,
不会忘记那开遍山野的火红的杜鹃花,
那是无法抹去的眷念,
无论风吹雨打,
任从岁月流逝,
直到永永远远……
突然,他听到旁边有人说:“走吧。”
他转身一看,原来是夏茜。夏茜又说:“身边站着个大活人,也看不到,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们回去吧,你就是站在这里变成石头人,她也不会回来了。她一到上海就会把你忘了。”
这个夏茜可真会说话。
他们走进团部,遇到了团长,团长说:“夏茜,你在干什么呀?”
夏茜说:“我去车站给曙光送行。”
淮海给团长敬了礼。团长的警卫员尹小飞,站在旁边一脸惊疑地看着淮海和夏茜,淮海向他打招呼,他不理,淮海知道,他和夏茜在一起,让尹小飞起疑了,听说他还在纠缠夏茜。团长在前面走了,尹小飞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还不时回头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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